秋日的早晨格外清爽、宁静。八点半,《宝藏》栏目组一行前往杨参军工作室进行专访。
对杨参军这个名字的熟识,是多年前在浙江美术馆重大历史题材美术作品展上,看到他的油画《历史的残页———戊戌六君祭》,瞬间感受可用“震撼”二字 概括,这件作品早年就获得了全国美术作品铜奖。那是以一种“舍我其谁”的悲壮情怀展现出的中国近代史上令人难以忘怀的“历史残页”。
来到工作室,布满了画作、颜料、画架和书桌的画室展现在我们面前。杨参军的书桌上放着一份早报,“我从家出发,一路看着早报,到了工作室,早报也就看完了。”
“开始吧!”早已耳闻杨参军创作急遽洒脱,今日初见,真的人如其画。这注定是一场极有意思的专访,我们静静地坐在那里听他讲述绘画背后的故事,体会他苦中作乐的年轻时代,感受着中国当代具象表现主义代表人物对具象表现绘画的睿智与坚守。
杨参军接受《宝藏》专访
绘画故事
杨参军的艺术大至可以分为四个时期:1978年之前的学习——创作期,1978—1988年的形式——现实期,1988—1995年的历史画创作期,1995年以来的具象表现绘画期。
“我年轻时候想成为徐悲鸿,齐白石那样的大家。也想像罗中立一样,以一幅《父亲》一举成名。”
作为中国当代具象表现绘画代表人物之一,1995年的巴黎之行是杨参军艺术之路的一个重要转折。
“当时是带着很大的希望和理想去的。我徜徉于博物馆,经典作品琳琅满目,我看到了整个西方文化的演进,风格的千变万化,油画技法的高妙绝伦,这一切 令我目不暇接,带来了视觉、内心的强烈震动。我知道了西方油画的来龙去脉,同时也丧失了对绘画的理想。我陷入了绝望:西方艺术几乎穷尽了各种可能,我们的 出路在哪里?因为我不知道我将来还怎么画?该玩的都玩了,哪有我们的路子?你学习吧?你只能学习了!你看的那些大师们,你只能崇敬了。啊!伟大的西方绘 画,伟大的西方艺术家。伟大的伦勃朗,伟大的梵高……我曾经为之骄傲的写实能力好像突然间丧失了存在的意义,甚至成为了一种负担。我不知道将来该怎么 画?”
对杨参军而言,他是幸运的,总能在恰当的时候遇到恰当的人,在人生迷茫的时候他遇到了司徒立,在人生的重要节点又遇到了可以开启他聪明的人,还有从此进入他视野里对他有决定性启示的画家:塞尚、贾克梅蒂、莫兰迪……
此后,他决定透过窗子看世界,他理解了塞尚式的“大自然的魅力”,懂得贾克梅蒂为何如此执着地纠缠着 “看”的那份含义的关键。他将之实现在自己的画布上,使自己蜕变重生。他封存了以前的画作,把视线聚焦在自己的身边,用那份睿智与坚守慢慢走上了今天的具 象表现绘画的道路。
杨参军正在创作小稿
性情中人
“我是很感性,非常的感性。和很多画家比起来,我是很感性。而且有时候可以说是无法克制住。比如说出去写生,他们说“老杨,你怎么画那么快啊?”我真的没想要画快,人家是一点一点地往上加,我只要动笔,就根本没办法控制。这是一种作画的方式,所以我就随它去。”
杨参军属于性情中人,谈兴盎然时,会突然间站起来,用手比划着。在公共场合中,他神采飞扬,能说会道,还客串节目主持,水平绝不输给专业的主持人。 这注定他是感性的人。他总是由着眼睛、由着自己的性情,在纵情的挥写之中给人以痛快淋漓的惊喜。“管它是什么,见啥画啥”,他真正理解“绘画本身”的含 义。他在画布和物体之间进退自如,解衣磐礴,旁若无人,陶醉在恣意挥洒的快乐里。在我们不留神的时候,他会制造出意想不到的惊喜,画者开心,观者怡情。看 似随意的画面其实源于苦心经营,偶然在必然之中。
“最近在起林风眠的稿子,今年是85周年的院庆,我要画一幅林风眠的肖像,反映的是抗日战争时期在重庆某一仓库里进行艺术研讨的关键的节点。我不知 道我能不能把他画好?这样我就会有压力,有压力我就会痛苦。”你很难想象,这样一位知名的画家,会如此坦诚地对采访者讲述自己的痛苦。
杨参军为《宝藏》十周年题写贺词
与物同游
总结这20年来具象表现绘画的创作经历,杨参军说:“脚踩西瓜皮,踩到哪里是哪里。”
早年从静物,到风景,到人物,杨参军的绘画题材广泛,没有拘束。杨参军安身于画室一隅,在“视觉的直观”之中看那“寂静之物”。以物为友,与物同游。在中国绘画中,“游”是一个很高的境界。
“为什么不再坚持画历史画?历史画要有它有为的东西,我想让自己的人生,通过自己的观察,到一个无为的境界里。”杨参军避开世面上的嘈杂,物之静与 心之静相汇交融,回到“绘画本身”,回到“事物本身”,寻找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世界。“当我不再为任何东西去画画的时候,我这个画面的意境反而充满了快感和 绘画的自由,到达一种超脱的境界。”
在静物画中,果实一直是他喜爱表达的主题。杨参军指着桌上那几个石榴、山竹说:“果实本身就是自然的造化及大地与天空的恩惠之物。望着它们沉甸甸的感觉,那是一种与物质世界的亲近与充实,也是人与自然的归属。”
“我还喜欢画鱼,在菜场看到那个小鱼,我就买回来写生,画苹果画多了不想画了,洋葱也画多了,我就画鱼了。我看这鱼很好玩,暂时可以让你很自由,因 为它这形象不像我画你,你的个性是独一无二的,他、她、她都不一样,鱼无所谓,小鱼呀,那脸长得都一样,你可以瞎编,在瞎编的过程中,你反而可以一笔带 过,撇开它的眼睛,我看它的就是一种关系。瞎编的时候很快乐的,不要那么多的限定,我画你的时候,我会很紧张,因为你在旁边,她们也在旁边,我必须画出我 对你的那个真实感受。所以呢,那里更能让我产生在庄子里面描述的那种一种无为的、超脱的境界。”
在他那里,写生不是被动地再现对象,而是通过肉眼对客观世界的观察,表达自己真实的视觉感受,应该将自己放置在对象中,以达到物我两忘“与物同游”的境界。
杨参军体悟到塞尚敬畏自然之心与石涛的尊受自然之心的某种联系与吻合,穿梭于中西古今之间,追求与物同游、视与事的合一。他生动风趣的语言以及对艺术的独到见解深深感染了我们,无私地与我们分享他自己多年来 “具象表现主义绘画”的实践成果与内心体验。
或有一日,杨参军能蒙庄之旨,鼓盆而歌,闲放不拘,与物同游,那必将是另一种真境界。